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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时间:2025-02-11 20:55:42

归途—回家的路

编辑:勤谦让 更新时间:2025-02-11 20:55:42
归途—回家的路

归途—回家的路

阿强,小满是著名作者勤谦让成名小说作品《归途—回家的路》中的主人翁,这部作品构思新颖别致、设置悬念、前后照应,简短的语句就能渲染出紧张的气氛。那么阿强,小满的结局如何呢,我们继续往下看“归途—回家的路”

作者:勤谦让 总字数:7869

类型:现实情感,虐文,年代

归途—回家的路_精选章节

第一章:离别

天还没亮透,你就已经被院子里的动静惊醒了。睁开眼,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洒进来,照在你脸上。

你翻身坐起来,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牲畜的嘶鸣。你的心猛地揪紧了——那是父亲在赶骡子。

你穿上衣服,赤着脚跑到院子里。晨露还挂在草叶上,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银光。

父亲正在往骡子背上绑行李,母亲在一旁帮他整理。你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说不出话来。

“小满,快回屋去穿件衣服。”母亲抬头看了你一眼,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。

你站在原地没动。看着父亲把最后一个包裹绑好,转身对你和奶奶说:“我们这就走了。你们在家好好过日子,等我们赚够了钱就回来接你们。”

奶奶坐在门槛上,手里握着一把花生,一颗一颗地剥着。她抬起头,浑浊的眼睛望着父亲,说:“路上小心点。”

你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。你多想跑过去抱住父亲的腿,告诉他你不想让他们走。但你知道这是没用的,父母早就已经决定好了。

“小满,听话。”母亲轻声说了一句,转身跟着父亲往外走。

你站在院子里,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晨雾中。阳光一点点升高,雾气慢慢散去,留下一片刺眼的白光。你感觉太阳晒在身上很烫,但心里却是一片冰凉。

回奶奶还在门槛上剥着花生。她把剥好的花生仁放在一个小碗里,递给你:“拿着吃吧。”

你接过碗,却怎么也咽不下去。碗里的花生仁在阳光下泛着油光,像是一个个小小的金豆子。

“他们都走了。”你说。

奶奶点点头:“走了好。城里有钱花。”

你看着奶奶布满皱纹的脸,突然觉得她比以前更瘦了。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,像是冬天的枯草。

“奶奶,我来帮你做饭吧。”你说。

奶奶摇摇头:“你去地里看看吧。今天该锄草了。”

你放下碗,拿起锄头往田里走去。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你的脚丫子,凉丝丝的。你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村子的方向,希望能看见父母的身影。但除了几缕炊烟在村口飘荡外,什么都没有。

到了地里,你蹲下来开始锄草。锄头碰到石头时发出“咔咔”的声音,在寂静的田野里格外清晰。你的手很快就被汗水浸湿了,但你还是不停地锄下去。

太阳渐渐升高了。你感觉到头顶的阳光越来越毒辣,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。你的喉咙干得发疼,但你不敢停下来休息。

“小满!”

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你转过头,看见张婆婆拄着一根竹杖向这边走来。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,走路时微微佝偻着背。

“张婆婆。”你说。

“这么早就来干活了?”张婆婆走到你身边坐下,“歇会儿吧。”

你摇摇头:“没事。”

张婆婆看了看你的手:“都磨出泡了。”

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,果然有几个透明的小水泡。“没事。”你说。

张婆婆叹了口气:“你们家可真不容易啊。”

你低下头继续锄草。张婆婆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,然后说:“要是有什么难处,就来找我。”

你点点头。

张婆婆站起身来:“我去给你摘些野菜回来。”

你看着她蹒跚的背影消失在田埂上。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在地上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
你继续干活,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才回家。回到家时,你已经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奶奶正在灶台前煮饭。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,香味飘满了整个屋子。

“回来啦。”奶奶说。

你点点头,在桌边坐下。桌上的碗里还放着早上剥的花生仁。

“吃点饭吧。”奶奶说。

你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嘴里,却怎么也尝不出味道来。

吃完饭后,你帮奶奶收拾碗筷。夜色渐渐降临了。院子里的蟋蟀开始叽叽吱吱起来,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。

“小满。”奶奶突然说。

“嗯?”

“他们都走了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你要照顾好自己。”

“嗯。”

奶奶沉默了一会儿,然后说:“他们都走了。”

你看着奶奶布满皱纹的脸,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苍老。你突然意识到,从今天起,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你和奶奶两个人了。

夜深了。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。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,在床上投下一个淡淡的光晕。你闭上眼睛,却总是能看见父母离开时的背影。

“他们都走了。”你在心里默默地说。

窗外的风轻轻吹过树叶的声音像是在呜咽。

第二章:成长

晨雾还未散尽,你已蹲在灶台前生火。柴禾湿得发沉,火星在灰烬里挣扎,呛人的烟顺着风钻进鼻腔。

奶奶说,生火要耐心。你捂住嘴咳嗽,眼泪被烟熏出来,模糊了视线。铁锅里的水终于咕嘟作响时,天边才泛起一丝鱼肚白。

“小满,稻子该晒了。”奶奶的声音从里屋传来,混着断续的咳嗽。你应了一声,将昨夜泡好的糙米倒进锅里,搅了搅。米粒沉在锅底,像一群缩着头的白蛾子。

晒谷场在村西头,青石板被晒得发烫。你扛着竹匾,赤脚踩过碎石路,脚底板硌得生疼。

竹匾里的稻谷还沾着露水,沉甸甸地压着肩膀。你学奶奶的样子,将稻谷铺成薄薄一层,用木耙子一遍遍翻搅。

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,汗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,后背的布衫洇出一片深色。

“手要稳,稻子才晒得匀。”奶奶拄着拐杖站在田埂上,影子短得像截枯枝。你低头看自己的手掌——虎口裂了几道血口子,指甲缝里嵌着泥。

昨夜的泡破了,渗出的血混着稻壳粘在皮肤上,火辣辣地疼。你咬住嘴唇,木耙子划过稻谷的“沙沙”声盖住了喘息。

晌午的日头毒得像烧红的铁块。你蹲在槐树荫下啃窝头,玉米面粗糙地刮着喉咙。树影婆娑,斑驳的光点落在脚边,像撒了一地碎银子。

你盯着村口那条土路,耳朵竖得老高。邮差的自行车铃铛总在周三晌午响起,可今天没有。

傍晚收稻子,乌云压得低低的。你踮脚去够竹匾边缘,稻谷却像长了腿似的往地上溜。

奶奶佝偻着腰,枯瘦的手指飞快地拢起散落的谷粒。“要变天了。”她喃喃道,声音被风扯得支离破碎。你抱起竹匾往家跑,雨点砸在后颈上,凉得刺骨。

灶房漏雨了。瓦片裂了一道缝,雨水顺着椽子滴进铁锅,溅起细小的水花。你踮脚去堵,泥浆糊了一手,瓦片却“咔嚓”碎成两半。

奶奶站在门槛外叹气,雨水顺着她的白发往下淌。“明天去张婆婆家借梯子。”她说。你盯着裂缝发呆,锅里煮的番薯粥稀得照见人影。

夜里,你蜷在炕角数汇款单。父母寄来的钱用蓝布包着,藏在枕头下的铁盒里。

纸角被磨得发毛,数字却清晰如刀刻:十五元六角。你听见奶奶在隔壁咳嗽,一声接一声,像破旧的风箱。月光从窗缝漏进来,照在铁盒上,泛着冷冰冰的光。

第二日,你去张婆婆家借梯子。她家的土墙爬满丝瓜藤,黄花蔫头耷脑地垂着。

“小满啊,你爹娘有信来没?”张婆婆递给你半块麦芽糖,糖纸黏在掌心,化成一滩甜腻的汗。

你摇摇头,糖在舌尖泛苦。回程时,你绕道去了村口。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,树皮上刻着你和阿强去年量的身高线。

他的划痕比你高出一指,歪歪扭扭地写着“阿强和小满,永远不分开”。你用指甲抠了抠划痕,碎屑簌簌落在鞋面上。

补屋顶那日,阿强来了。他扛着梯子,裤脚卷到膝盖,小腿上沾满泥点子。“我娘让我来帮忙。”他咧嘴笑,露出一颗虎牙。

你扶着梯子,看他麻利地爬上去,瓦片在他手里服服帖帖地归位。阳光晒得他后颈发红,汗珠滚进衣领,你忽然想起去年夏天,他带你捉泥鳅时也是这副模样——袖子高高挽起,掌心全是泥。

“城里……是什么样的?”你仰头问。阿强的手顿了顿,瓦片“哐当”一声砸在屋檐上。

“有楼房,比山还高。”他的影子罩住你,声音闷闷的,“还有汽车,吵得人睡不着觉。”你低头看自己的布鞋,鞋尖开了线,露出灰白的脚趾。

你没说话。灶房的裂缝补好了,月光从新瓦的缝隙漏下来,在地上画出一道银线。

你蹲在灶台前添柴,火苗舔着锅底,映得脸颊发烫。铁盒里的汇款单又多了两张。

夜里,奶奶的咳嗽声更重了。你摸黑爬起来熬药,陶罐在火上咕嘟作响,苦味弥漫了整个屋子。

药渣沉在罐底,像一团纠缠不清的黑线。你盯着跳动的火苗,突然想起阿强的话——那些比山还高的楼,会不会挡住月亮?

天未亮时,你已背着竹篓上山采菌子。露水打湿裤脚,山路滑得像抹了油。松针扎进掌心,你咬牙拔出来,血珠渗进指纹,凝成褐色的痂。

日头升到头顶时,竹篓里终于铺了一层瘦小的灰菇。你蹲在溪边洗手,水里倒映着一张沾满泥的脸,眼睛亮得吓人。

回村路上,你撞见邮差。他的自行车铃铛叮叮当当响,绿色帆布包鼓鼓囊囊的。“小满!”他挥着一封信,“你爹娘寄的!”你冲过去,膝盖磕在石头上也顾不上疼。

信封薄得像片叶子,拆开来只有一张汇款单,字迹潦草地写着“二十元”。你攥着纸片往家跑,风在耳边呼啸,胸口胀得发疼。

那天傍晚,你依旧坐在老槐树下。夕阳把土路染成血色,远处传来几声狗吠。你数到第一百片落叶时,阿强悄悄挨着你坐下。

“给你。”他递来一只草编的蚱蜢,翅膀歪歪扭扭的,却活灵活现。你们谁也没说话,影子在暮色中渐渐模糊,直到村口亮起第一盏煤油灯。

第三章:承诺

蝉鸣撕开盛夏的正午,你蹲在溪边搓洗衣裳。棒槌砸在粗布上的闷响惊散了水面的蜻蜓,涟漪一圈圈荡开,映出你汗湿的鬓角。

阿强的影子忽然斜插进水里,惊得你手一抖,棒槌“扑通”沉入溪底。

“赔我的棒槌!”你瞪他。阿强却只是笑,裤腿卷到膝盖,小腿上结着泥痂。他弯腰捞起棒槌甩了甩水,湿漉漉的袖子贴着手臂,露出几道新鲜的划痕。

“后山的野莓熟透了。”他把棒槌塞回你手里,指尖沾着紫红的浆果汁,“给你留了一捧,用桑叶包着搁在槐树洞里。”

你低头捶打衣裳,水花溅在阿强的草鞋上。他蹲下来,捡了块扁石子打水漂。石子在水面弹了四下,最后沉进对岸的芦苇丛。“我爹......”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,“在城里让钢筋砸了脚。”

棒槌停在半空。你看见水面倒映的阿强垂着头,后颈晒脱了皮,红得刺眼。

“前天邮差捎的信。”他从裤兜摸出张皱巴巴的信纸,边缘被汗水浸得发黄,“说是住进工棚医院了,工头赔了三十块钱。”

风掠过芦苇,沙沙声淹没了蝉鸣。你盯着信纸上歪扭的字迹,墨迹洇开的地方像一团团乌云。

“我娘咳血了。”阿强抓起一把鹅卵石,一颗颗扔进溪水,“夜里总对着油灯发愣,灯油烧干了也不晓得添。”

衣裳顺着水流漂走,你慌忙去捞。阿强却先一步踩进溪中,冷水漫过他的脚踝。

他抓着湿透的衣角递给你,掌心躺着枚生锈的纽扣。“上回帮你家补屋顶时掉的。”他说。纽扣在阳光下泛着铜绿,像一粒发霉的豆子。

回村的路上,阿强忽然停在那棵老槐树下。树皮上刻着你们七岁时的身高线,你的划痕旁歪歪扭扭写着“阿强和小满……”

“我跟我爹打过架。”他抠着树皮上的沟壑,木屑簌簌落在草叶间,“他说等我满十六就带我去城里扛水泥。”

你数着地上的蚂蚁,它们排成长队钻进墙缝。“你会走吗?”话一出口你就后悔了。阿强踢飞一颗石子,惊起田埂上的麻雀。“我娘需要钱抓药。”他盯着远处起伏的山峦,喉结动了动,“但我说过要等你爹娘回来。”

晒谷场的青石板烫得灼人。你铺开刚洗的床单,水汽转眼就被日头蒸干。阿强躺在草垛阴影里,草帽盖着脸。蝉在树上嘶鸣,一声比一声急。

“给你看个东西。”他突然翻身坐起,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盒。盒盖锈得厉害,打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。里头躺着半截铅笔头、几枚玻璃弹珠,还有张折成方块的糖纸。

“我爹上次回来给的。”他展开糖纸,透明薄膜上印着朵褪色的牡丹,“说是城里的孩子都吃这个。”

你拈起糖纸对着太阳,光斑落进眼底,晃得人发晕。“听说城里有玻璃窗。”你说。

阿强把弹珠排成一列,琉璃珠子映出七彩光晕。“等我去了,给你寄带香味的果糖。”他顿了顿,“还有那种......印着外国画的笔记本。”

傍晚收谷子时起了风。你踮脚去够竹匾边缘,稻谷却像细密的金砂从指缝漏下。阿强从背后托住竹匾,热气喷在你后颈。“要下雨了。”他说。你们抬着竹匾往家跑,乌云低得仿佛要压垮山脊。

第一滴雨砸在额头上时,你听见阿强在雨幕里喊:“我发誓!”雷声碾过他的尾音,你回头看见他站在雨里,头发贴在额头上。“等我去城里挣了钱,先给你买双胶鞋!”他举起三根手指,“要是说谎,就让我被雷劈——”

你抓起一把湿稻谷砸他。谷粒粘在他衣襟上,像长出一串金疙瘩。“傻子才信!”你喊。他却笑得露出虎牙,雨水顺着下巴滴进衣领。

那夜雨下得急。你缩在炕角听瓦片叮当响,铁盒里的汇款单被潮气洇得发软。父母上次寄信是四十三天前,信上说电子厂招女工,加班能多挣五毛钱。

你数着窗棂上的雨痕,忽然想起阿强说城里楼房比山高——那么高的楼,会不会把月光都挡在外头?

天未亮,你就被拍门声惊醒。阿强浑身湿透站在门外,蓑衣滴着水,怀里揣着个布包。“我娘烙的玉米饼。”他牙齿打颤,“趁热吃。”你掰开饼子,热气混着雨的腥气钻进鼻腔。阿强的草鞋糊满泥浆,脚趾冻得发紫。

“我要走了。”他说。

饼子卡在喉咙里,你呛得直咳嗽。灶膛里的余烬忽明忽暗,映得他半边脸发红。“工头说爹的脚烂了,得送钱去换药。”他盯着鞋尖,“明早跟王叔的拖拉机走。”

雨声忽然大起来。你摸到铁盒,冰凉的铁皮刺痛掌心。“这个给你。”你把攒了半年的汇款单塞给他,最上面那张皱得不成样子,“二十七块六毛三。”

阿强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手。“你奶奶的药钱......”

“她昨天去张婆婆家借了三两红糖。”你抓住他的手腕,纸币硌着两人的皮肤,“等你回来,要还我三十块。”

他眼眶发红,突然把你箍进怀里。蓑衣的草梗扎着脸,你闻到他身上混着雨水的汗酸味。“我发誓。”他声音闷在你肩头,“挣到钱就回来,带你去看城里的玻璃窗。”

鸡叫头遍时雨停了。阿强揣着布包消失在雾里,脚印很快被晨露抹平。你蹲在门槛上剥花生,壳裂开的脆响一声接一声。奶奶在里屋咳嗽,像破风箱扯着黎明。

正午去溪边打水时,你看见老槐树下停着拖拉机。阿强坐在车斗里,帆布包压在腿下。王叔发动引擎的瞬间,他忽然跳下车狂奔过来。

“小满!”他喘着粗气往你手里塞了个东西。是那只草编的蚱蜢,肚子上缠着根红头绳。“等我。”他说完转身就跑,胶鞋在泥地里踩出一串深坑。

拖拉机喷着黑烟驶上土路,车斗里堆着化肥袋和破麻绳。阿强的身影越来越小,最后变成山坳处一粒晃动的黑点。你攥紧蚱蜢,红头绳勒进掌心,疼得像要渗出血来。

傍晚收衣裳时,你在阿强家的篱笆外站了许久。窗纸破了个洞,望见他娘蜷在炕上,怀里抱着件磨破的工装。煤油灯的光晕里,无数飞蛾撞向墙壁,翅膀扑棱棱落在地上。

夜风吹散炊烟时,你摸出铁皮盒。月光下,二十七块六毛三安静地躺着,边角被揉得发毛。你把草蚱蜢搁在最上面,合上盖子时,铁锈在指尖留下褐红的痕。

蛙声从稻田深处浮起来,一声叠着一声。你忽然想起阿强打水漂的那块扁石子——它现在一定沉在溪底,裹着厚厚的青苔,像颗永远闭上的眼睛。

第四章:变故

阿强离开后的第七个清晨,灶膛里的火怎么也点不燃。你跪在潮湿的柴堆前,划完最后一根火柴,火星在晨雾中闪了闪,化作一缕呛人的青烟。奶奶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,像钝刀刮着陶罐内壁,一声比一声空洞。

你去井边打水,辘轳的吱呀声惊醒了蜷在墙根的野猫。水桶沉甸甸地坠着井绳,水面浮着一层薄冰,映出你发青的眼底。

回屋时,你踩到门槛边的药渣,膝盖磕在青石板上,疼得钻心。奶奶的咳声忽然停了,你僵在原地,直到听见她沙哑的呼唤:“小满......”

药罐在灶上咕嘟作响,苦味渗进墙缝。你舀了半碗汤药,碗沿烫得指尖发红。奶奶的手枯得像晒干的丝瓜瓤,颤巍巍地推开碗:“留着钱......买双胶鞋......”

她的指甲缝里嵌着泥,掌心的老茧硌着你的手腕。你固执地把药喂进她嘴里,褐色的汁液顺着嘴角淌下,在枕巾上洇出一朵溃烂的花。

晌午的日头毒辣,你蹲在晒谷场翻稻子。谷粒被晒得噼啪作响,像无数细小的火苗在灼烧。

阿强留下的草蚱蜢揣在衣兜里,红头绳被汗浸得褪了色。你望着村口的老槐树,树皮上的刻痕被风雨磨得模糊,像一道陈年的疤。邮差的自行车铃铛再没响过,土路上只有野狗拖着影子来回逡巡。

傍晚收谷时,乌云压得极低。你踉跄着扛起竹匾,稻谷从裂缝里簌簌漏下,金砂般洒了一地。奶奶倚在门框上,白发被风吹得蓬乱,忽然说了句:“要变天了。”你抬头望天,一滴雨砸进眼眶,凉得刺骨。

那夜的雨下得癫狂。瓦片在风中噼啪作响,雨水从补过的缝隙里渗进来,在泥地上汇成蜿蜒的溪流。你缩在奶奶脚边,用破棉絮堵住漏风的窗棂。她的呼吸越来越轻,像一片枯叶在风中打转。“小满......”她忽然攥住你的手,指甲掐进肉里,“去城里......看玻璃窗......”

你摸到枕下的铁盒,汇款单被潮气洇得发软。父母上次寄钱是六十二天前,信纸上的字迹潦草得难以辨认,只说电子厂要赶工,过年也回不来。

铁盒角落躺着阿强留下的玻璃弹珠,七彩光晕在黑暗里忽明忽灭,像一团冻住的火。

鸡叫三遍时,雨停了。奶奶的手从你掌心滑落,轻得像一片羽毛。你盯着她凹陷的脸颊,忽然想起去年晒柿饼时,她教你挑最红的果子串成串,说经了霜的才甜。

此刻她的嘴角微微翘着,仿佛正梦见满树红柿子,可眼皮上的褶皱再也不会颤动了。

你坐在门槛上等天亮。晨雾漫进院子,湿漉漉地缠着脚踝。张婆婆来时,你正用木梳给奶奶梳头,白发一缕缕缠在梳齿上,像扯不断的蛛丝。“苦命哟......”张婆婆抹着泪往你手里塞了块红糖,糖纸被体温焐化了,黏糊糊地粘在掌心。

下葬那日,村里来了几个远亲。他们蹲在田埂上抽烟,火星明明灭灭,照着坟头新翻的黄土。

你攥着铁锹站在一旁,看纸钱灰被风卷上半空,黑蝴蝶似的扑向远山。阿强家的窗纸破了洞,望见他娘蜷在炕上,怀里抱着件磨破的工装,哼着走调的山歌。

夜里,你躺在冰冷的炕上数瓦缝。月光从漏洞里漏进来,在地上划出一道惨白的裂痕。老鼠在梁上窸窣啃食,你忽然想起奶奶藏花生的陶罐——如今再没人往你碗里塞剥好的金豆子了。

秋收过后,村口的老槐树开始落叶。你每天去溪边洗衣,棒槌砸在石板上的闷响惊散鱼群,涟漪荡开又合拢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阿强的草蚱蜢渐渐褪成灰褐色,你把它系在窗棂上,风一吹,烂掉的翅膀便簌簌掉渣。

第一场霜降时,你收到一封信。信封角盖着模糊的邮戳,字迹歪扭得像蚯蚓爬——“小满亲启”。你蹲在灶膛前拆信,火光照亮信纸上洇开的墨团:“爹的脚锯了......工头跑了......钱不够买药......”末尾挤着一行小字:“等我。”

你把信纸丢进火里,火舌倏地蹿高,舔舐着边缘蜷曲焦黑。铁盒里的汇款单早已见底,最底下压着奶奶临终前攥着的花生——干瘪发皱,像一颗风干的心。

冬至那日,雪下得铺天盖地。你踩着没膝的积雪上山拾柴,松枝上的冰凌扎进掌心,血滴滚落雪地,绽成一串红梅。回村时,你看见老槐树下站着个人影,棉袄裹得臃肿,呵出的白气糊在围巾上。

“小满!”那人转身,虎牙在暮色里一闪。你愣在原地,怀里的枯枝哗啦啦散落。阿强的脸冻得发紫,左袖管空荡荡地晃着。“搅拌机......”他扯出个笑,眼眶却红了,“但钱攒够了,我带你......”

风卷着雪粒子扑进衣领,阿强抓住你的手腕,他的掌心粗糙得像砂纸,温度烫得骇人。“明天就走。”他哑着嗓子说,“去城里看玻璃窗,我发过誓的。”

你没说话。雪地上印着两串脚印,一深一浅,通向炊烟稀薄的村庄。暮色中,你仿佛听见奶奶在哼着走调的山歌,混着辘轳的吱呀声,被风雪扯得粉碎。

第五章:重逢

雪粒子扑簌簌打在窗棂上时,你正蜷在炕角数瓦缝。风从墙根的鼠洞钻进来,裹着冰碴子蹭过脚踝,像刀片刮着骨头。

阿强留下的草蚱蜢早被老鼠啃烂了,只剩半截红头绳挂在窗框上,荡秋千似的晃悠。

你盯着那抹褪色的红,直到眼睛发涩——自打奶奶走后,这屋子便成了口倒扣的棺材,连呼吸都带着霉味。

阿强空荡荡的袖管晃了晃:“搅拌机绞的。”他说得轻巧,仿佛在讲别人的事,“工头赔了八十,够买两张车票。”

布包硬塞进你怀里,纸币的棱角硌着胸口。你闻到他身上混着机油和血腥的酸腐味,像沤烂的稻草。

灶膛重新燃起火时,阿强蜷在炕角打摆子。棉袄脱下来晾在灶台边,露出左肩狰狞的疤——皮肉外翻着结了痂,像条蜈蚣咬在骨头上。你舀了勺热水给他擦身子,毛巾蹭过伤口时,他喉头滚出闷哼,牙关咬得咯咯响。

“明天一早就走。”他盯着房梁上的蛛网,声音虚得像团雾,话没说完,你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喉头腥甜漫开,掌心洇出一团暗红。

阿强的瞳孔倏地缩紧。他扑过来攥住你的手腕,力道大得要把骨头捏碎:“怎么回事儿!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

你没答话。火苗在灶膛里跳着舞,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,扭曲成纠缠的藤蔓。窗外的雪越下越急,老槐树的枯枝在风里呜咽,像谁在低声抽泣。

后半夜,你发起高烧。

冷热在骨头缝里撕扯,眼前忽明忽暗。阿强把棉被全裹在你身上,自己穿着单衣往灶膛添柴。火光在他脸上跳动,那道疤时而被照亮,时而隐入黑暗,仿佛活过来的蜈蚣。

“喝口水。”他扶你起来,陶碗沿结着冰碴。你抿了一口,寒气顺着喉管钻进五脏六腑,激得浑身战栗。阿强突然把你箍进怀里,滚烫的体温透过单衣渗过来,烫得你眼眶发酸。

“跟我说说话。”他下颌抵着你发顶,喉结硌得生疼,“说城里……说玻璃窗……”

你盯着灶膛里将熄的余烬,想起奶奶临终前攥着的那颗花生。它现在躺在铁盒最底层,干瘪发皱,像颗风干的心。“玻璃窗……”你哑着嗓子开口,“是不是……亮得像冰?”

阿强的胸膛震了震,似是笑了:“比冰亮,能照见人影。”他空荡荡的袖管垂在你膝头,随呼吸轻轻起伏,“等到了城里,先给你买胶鞋……带牡丹花的……”

鸡叫头遍时,雪停了。阿强背着你往村口走,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窝里。你伏在他背上,隔着棉袄数他的心跳——一声,两声,像漏风的破鼓。

他右臂托着你的腿弯,断臂的袖管被风掀起,拍打着你的小腿,湿冷刺骨。

拖拉机的轰鸣刺破晨雾时,你开始咳血。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淌下,在阿强肩头洇出暗红的花。他浑身一颤,脚步更快了,积雪在胶鞋下发出尖利的呻吟。

“快到了……”他喘得像拉风箱,白气糊在睫毛上结霜,“王叔说……晌午就能进城……”

你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,积雪覆盖的轮廓温柔如奶奶的脊背。恍惚间,你看见她站在老槐树下剥花生,金灿灿的果仁盛满粗瓷碗,笑着冲你招手。

“阿强……”你扯了扯他衣领,“我想吃……奶奶晒的柿饼……”

背你的身子猛地僵住。良久,一声呜咽混着寒风灌进耳朵:“买……到了城里都买……”

拖拉机喷着黑烟驶来时,你的视线开始模糊。阿强把你抱上车斗,稻草垫子下藏着化肥袋,刺鼻的氨气味钻进鼻腔。

王叔裹着羊皮袄缩在驾驶座,呵斥声被引擎声碾碎:“要死别死我车上!”

阿强用棉被把你裹成茧,断臂的袖管掖进你颈间。柴油味混着他的汗酸钻进肺里,你忽然想起那个雨夜——他浑身湿透站在灶房,怀里揣着玉米饼,眼睛那么的亮。

颠簸中,你摸到怀里的布包。纸币的棱角隔着棉袄扎手,浸着两个人的血与汗。阿强的右手紧紧扣住你的手腕,掌心烫得像块烙铁。

“看……玻璃窗……”你听见自己气若游丝。

阿强扯开棉袄,从贴身口袋掏出张糖纸。褪色的牡丹在晨光中颤动,他抖着手把糖纸贴在你眼前:“透过去看……天是粉的……”

你努力睁大眼。糖纸滤过的世界蒙着层淡红的光,远处的山峦像浸在血水里,拖拉机喷出的黑烟成了袅袅的纱。阿强的脸在糖纸后扭曲变形,眼泪砸在糖纸的花瓣上,洇开一片浑浊的湿痕。

“等治好病……”他喉咙里滚出破碎的呜咽,“我们去江边……听说夜里灯比星星多……”

你没应声。风卷着雪沫灌进车斗,糖纸从指间滑落,轻飘飘坠向雪地。视线尽头,城楼的轮廓在天光中浮现——灰蒙蒙的剪影,没有玻璃窗,没有比山高的楼,只有无数黑点般的麻雀,扑棱棱掠过天际。

阿强突然剧烈颤抖起来。他把你往怀里紧了紧,断臂的袖管扫过你脸颊,带着铁锈味的腥气:“小满?小满!”

你望着他身后愈发明亮的天光,忽然想起奶奶临终时的笑。她嘴角翘着,仿佛望见了满山红柿子,甜得能掐出蜜来。

雪又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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